时间:2018/3/5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华西新市村的集体成员权益——江苏省江阴市(年2月28日)

严小龙湖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刘玉莹湖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级中外政治制度专业硕士研究生

刘琪湖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级科学社会主义专业硕士研究生

华西新市村由原来的华西村或者老华西村合并周边的20个行政村而成,因而这个“新村”由21个行政村组成。所以,它至少在中国是名副其实规模最大的村,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就是“天下第一村”。这样一种村级行政规模,在中华大地上确实难觅二处。有心人可能会问,为什么这个“新村”中间要加一个“市”呢?这就体现了该村已过世的老书记吴仁宝的“农民式智慧”。据说,政府有意将这个辖有21个行政村的新村升格为县级市,但吴仁宝没说赞成、也没说不同意,他的意思是,既然如此,那就将华西村改为华西新市村吧。这即是说,华西还是一个村,但是一个新市村,也即一个新的城市模样的农村。在我们看来,这样一个有着中国农民的狡黠或者说均衡智慧的名称,恐怕只有像吴仁宝这样的“顶级农民”才想得出来。坊间传言这位老书记信奉“宁为鸡头、不当凤尾”的格言,但我们认为,这种传言只停留在表象,而未触及本质。试想,如果华西成了一个县级市,那么这个村两委也就成了县级党委政府。这样,级别规格是上去了,但是,在这个体制框架中吴仁宝要施展拳脚无形中就多了不少掣肘。至少,在现行体制中村支书是可以亦政亦商的,而县委书记则只能从政不能从商。如此一来,他还怎么亲自掌舵华西集团这艘巨轮。而执掌华西集团并藉此带领村民共富,这才是这位老书记的人生要义。所以说,吴仁宝是一位胸有大格局的“顶级农民”,是不能用一般的农民思维来揣度他的。

想当年,邓小平在长期审视中国及其他国家的社会主义实践之后,首提社会主义本质论,从而耳目一新地突破了“社会主义特征论”的认识格局,一下子就把中国的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带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在这个全新境界中,“共同富裕”作为社会主义目标,一直为“庙堂江湖”或者“朝野上下”所和论道。不过,“共同富裕”指的是一种普遍富裕的状态,而这种状态即不是指空间上的“同样富”,也不是指时间上的“同时富”,而是指普遍富裕基础上的“差别富”。虽然这种“差别富”中的“差别”界线究竟在哪、可以允许的“差别”程度又是如何,以及诸如此类的问题尚且未置可否,但它既是指物质生活上的不同富裕程度,也是指精神生活上的不同富裕程度是需要引起注意的。但人们可能更为前者,甚或醉心于炫富晒财,也或者忧心于贫富分化,只怕是只有少数人会对后者用心,而这少数人无论贫富与否,可能就是这个社会有思考力的人。也因之,以“物质”维度为基础、以“精神”维度辅之,应该可以较为全面地观察和解读“共同富裕”的内涵。这即是说,“物质”终究是一个判断“富裕”的基础维度,也是人们最为的一件事物,故而更多地从此来观察和评价“共同富裕”,或许可以得到更多的认同。

然而于我们而言,华西则另有意图。华西抑或华西新市村属于“集体化+确权不确地”制度类型,这里的“集体化+”是指偏好集体化制度,“确权”是指确认集体成员权,“不确地”则是指不确认承包地也即不分田到户,统起来意即走传统集体化道路。毋庸置疑,华西是这种制度类型中的“领头羊”。而我们的意图则是:这只“领头羊”的成员权益究竟好到了什么程度?尤其是听闻华西近年来在搞股份制改革,这是否属实?倘若如此,华西又是怎样改革的?这是否意味着“集体化+确权不确地确股”制度类型的横空出世?诸如此类的疑问撩起了我们的好奇心,故而非亲临探究一番不可。

年12月29日下午,我们从长沙出发去往华西。晚间高铁到达无锡市,这里的夜晚繁华喧闹固然吸引人,但华西距离无锡只有二十几公里,我们觉得往程没必要在此地耽搁,返程时若有时间再来,所以按计划即刻去往华西。来无锡接站的司机是我们入住华西旅店的老板娘帮忙联系的。他虽然不是华西人,却已在华西生活了十几年之久。在车上,我们问他可否引荐一些华西村民进行访谈,他却说,华西村对来访者和旅游者有专门的收费接待流程,只说第二天带我们观光式地游览老华西村。后来我们根据种种迹象确认,他只是一个专门揽客的无证导游而已。不过,我们还是从他那里馈入了一些感兴趣的信息,比如老华西村的村民、后来并入华西新市村的周边村的村民以及像他这种生活在华西的“体制外”的外地人,待遇差距十分明显。这意味着华西的福利待遇有许多等级,而这些等级有明显的甚或是很大的区别。对此,我们的初步判断是,生活在华西的人的权益,可以分为成员权益和非成员权益,成员权益中又有核心成员权益和非核心(一般)成员权益,核心成员中也有不同的分级,例如高层、厂长、车间主任、班组长或者普通村民等等。这些层级下不同的福利待遇和利益差距,都将是未来几天我们在华西村需要搞明白的,也即是说,集体成员权益是我们观察华西的重要视角。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我们开始参观老华西村。坐车前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华西幸福大桥,大桥的不远处弧形排列着两层小白楼,上有“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的标语。司机向我们说明这是华西龙希国际大酒店的员工宿舍,也即在大酒店还没建好的时候,这里曾是华西为外来务工人员安排的住处,酒店建成后,这些外来务工人员就全部搬入了工厂宿舍。华西的标志性建筑之一,是龙希国际大酒店。对此,只看一眼外在,给人的感受就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高、豪”。走进酒店内部,可谓是金碧辉煌、富丽堂皇、财气满满。事实上这个酒店建设的高度是有讲究的,也即华西龙希国际大酒店高米,建于年,而年北京最高的楼是国贸,也是高米。对此,司机说,吴仁宝书记的意思就是要和“北京”,也即党中央、国务院保持“高度一致”。而且,老华西村的村民可以一年四季在此免费入住,也可以算作是核心村民的一种身份性成员权益。说到华西村的标志性建筑,除了这个奢华的大酒店外,还有华西的九座金塔和龙西湖。先不说龙西湖的风景优美,单是这九座金塔就有它自己的由来典故。据司机讲,起初华西村只有一座金塔,后来有中央领导来参观,看到这一座金塔和这一汪湖水,就和吴仁宝书记开了个玩笑,说这一塔、一湖,就是“一塌糊涂”嘛。老书记记在心里,说要建就要建它个“十全十美”。后来的九座金塔就是这么而来,加上老金塔和那龙西湖,正好凑成“十全十美”。这九座金塔的分布排位也是有讲究的:中间的金塔是华西的金融银行,也即华西人自己的“小金库”;八座金塔分布四周,象征着华西村“八方进财”,蒸蒸日上。仅仅是了解这些建筑的由来,和它们含有的独特含义,就能让人感受到这位带领华西村民发家致富的老书记真不简单。

参观了华西村的地标性建筑,我们去往村委会。行进途中,司机向我们透露,老华西村的村民每年的分红奖金差别悬殊,根据职位的不同分为班长、车间主任、厂长等不同层级,奖金抑或分红从几万、几十万、甚至上千万不等,比如去年华西法兰厂的一位厂长,奖金(分红)就高达多万。不过这些高额的奖金(分红)不能全部拿出,只能拿出30%,剩下的要留在村里继续供华西村投资发展,但权利人可以获得利息,至于利息具体是多少,当时还不能确定,需要继续了解。有趣的是,这个“新市村”的村委会不在龙希国际大酒店里,也不在那十座金塔的任何一座里,而是在离村域中心不远的一个显得有些偏僻的角落里,办公用房就是通走廊式的老式楼房,而且显得有些破旧。在我们看来,这种格局样态一定是含有某种政治用意的,也即是有意做给华西村民和所有来华西的人看的,这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华西的村干部是干事在前、享受在后的。到了“华西新市村”的村委会,我们拿出相关证明、表达了我们的诚意。负责接待来访的工作人员让我们“随大流”,也即听取讲解员的收费讲解、跟随旅行团参观。但我们不愿走这种旅游流程,表示想与村委干部聊一聊,但未能如意。个中缘由,也许是她们把我们作为一般的游客对待从而想以此增进华西旅游部门的游客收入,也或许是我们介绍信上注明的单位及其人员的级别不够,够不上这里的接待规格,更或许是因为华西受到太多瞩目,是非太多,每个人都“噤若寒蝉”,一言一行都得小心翼翼,“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在村委会“碰壁”后,我们意识到这条路走不通,只好另辟蹊径。

从村委会出来,我们随意走到华西众多别墅区中的一个建成较早的墅区参观。这个墅区中的别墅就是很早就听说的在每个村民的家门口都建有长廊相连接的可以“下雨不打伞、出门不湿鞋”的那种别墅,这种别墅建于年,是华西最早的别墅。这种在村民家门口建有长廊的别墅,据说是受北京颐和园长廊建筑的启发,但怎么就给我们一种“东施效颦”的感觉呢,也就是说,这种仿造的简陋长廊,是不能与颐和园的长廊相提并论或者等量齐观的。需要说明的是,从这里开始,我们分几天围着华西村域绕了一大圈,有意识地对华西的别墅进行类型考察,发现它们是可以被分成许多类型和等级的。比如:从新旧程度看,有老式别墅、半老半新式别墅、新式别墅;从样式等级看,有高档别墅、中档别墅、普通别墅;从成员类别看,有核心村民住的别墅区、外村村民并入华西后所住的千栋别墅区、连排别墅区等。如果从综合各种因素的视觉印象来分类,则大致有7、8种不同类型的别墅区。对此,就是拿全国城市中的所有别墅小区来比对,这里也是我们见过的规模最大、类型最多,社区人口入住普及率最高的别墅集群。在这里,只要是华西新市21个村的村民,都至少拥有一栋属于自家的别墅。只不过,入住别墅这种为外人所的成员权益,在此是分层级和有结构的。但据说老书记吴仁宝直到过世前,还是住在年最早建成的别墅里,这也可以被认为是体现了他有效治理华西的一个侧影。这个侧影似乎在说,老书记都住这样的老别墅,其他村民无论是谁那还有什么话说呢?在我们看来,这种村里的顶级人物住最早最老的别墅,同时又到处体现着层级或者说含意着不同的成员权益的别墅集群格局,其实映射出一种有着中国特色的乡村治理样态,甚或是对“共同富裕”的一种实景诠释。也就是说,就算是华西这种走集体化共同富裕如此成功的典范,所谓的共同富裕也不可能是一样富裕,也不可能同步富裕。这是利益使然,更是人性所趋。其实一路走来,我们发现华西的商业化气息十分浓厚,包括领我们参观的司机就充满着商业气息,宛如一个正规导游,也包括去村委会接洽,让我们走旅行团那种商业模式,都与我们之前调研其他农村的感受完全不同。也许这是因为华西经济发展成熟,自身产业链条比较完善的缘故,故而有着这个城市化农村自身的独特风格吧。就未来中国甚至全世界的发展走势而言,这种过于商业化的发展模式,到底是福焉?还是祸哉?好像也不能轻易评判。

午饭间,坐在我们隔壁桌的那两位,上世纪九十年代就从河南来华西打工了。从他们的口中得知,这家牛肉面店的老板娘也是他们的同乡。当时一道来到这里打工的,还有二三十号人,后来这二三十号人陆陆续续帮带了两三万老乡来这里谋生。刚开始来华西时,这两位在华西村办的厂子里搞销售,一年可以挣到十几万。不过,他们说近几年来华西企业打工的外地人少了许多,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周边20个村的村民并入华西后,工厂需要的劳动力明显减少,这样一来,这里的好多外地人就去了浙江等地;二是不少外地人由于子女上学等原因,在华西打工几年后又不得不返乡。这两位在华西工作了将近30年,已经在这里安家置业,其中一位花了60多万元购置了新盖的别墅,另一位则住在老别墅区,但他年想搬进新别墅,估计还要补50万元。我们提到司机说的外地人购买老华西村户口的事情,问他们有没有买老华西村的户口?这里的老板娘告诉我们,刚来的时候这个户口是可以买的,只不过有老华西村户口的人是不能在华西自己做生意的,只能去华西的工厂里上班。目前在这里做生意的,都是外地人或者没有老华西村户口的人。在他们看来,进入华西的工厂打工,如果没能拥有华西本村户口或者职位做不到中高层,那么收入水平不一定会比自己做生意高。这也许就是这两位河南人在华西工厂打工多年,但最终还是离职自己干的主要原因。

吃过午饭,我们来到另一个看似新建不久的别墅区,走在一幢幢新潮的别墅间,同行的两位年轻的研究生感慨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住在这样的别墅里,能够体会到老华西村民吃喝不愁的感觉,恐怕永远也想不到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这种滋味或许十分幸福,因为每天醒来不用为了生计奔波劳命;或许单调乏味,因为缺少了拼搏的动力,奋斗的乐趣。其中的五味杂陈,恐怕只有老华西村人才能参到。因为更多的人生来就在充满竞争的社会里,成长中的每一步路都要加倍努力,一不留神就会被社会“赏”一记响亮的巴掌,教会我们什么叫生活。

这天晚上,那位熟谙华西风土人情的旅店老板娘接受了我们的访谈。这位老板娘说,她家文革时属于路桥公社13大队,被老华西村合并过来后属于华西3村。老华西村一共合并了周边的20个村子,加上华西本村一共是21个,想来这面积和人口已经具备了一个城镇的规模。华西村掘到的第一桶金要归功于钢铁,现在华西的各色产业都已有可观的成就,但钢铁业仍然是华西的支柱产业。说到华西的产业发展,这位老板娘自豪地告诉我们,华西不论轻工业还是重工业,产品质量都是有保证的。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话”,华西生产的产品,如果发现质量问题或者假冒伪劣都可以去老金塔的15楼领取15万奖金。我们也觉得,一个最初几百人的小村子能够发展到现在的样子,除了睿智的领导、村民的团结,诚信买卖恐怕是华西多年不衰的最大秘诀了。华西的睿智领导者无疑是当地村民口中的老书记吴仁宝。老板娘说,老书记的威望很高,不论是本村村民,还是后来并进的周边20个村的村民,对老书记都是很敬重的。老书记去世时,吊唁的长队排了至少有5公里以上,其中有位香港同胞也前来吊唁,哭着说老书记生前帮助了他太多。我们从前只听说香港同胞帮助大陆人民,没想到一个农村的支书竟然令香港同胞如此悲伤,想来确实是老书记让很多人的生活有了很大改善。就拿这位老板娘来讲,她属于华西3村,并不是华西村本村人,但华西已经为这1、2、3村50岁以下的人买了15年的社保,50岁以上的人每个月有多元的生活补助。华西不论是本村人还是“并村”人,每人每年春节前都会发斤米、10斤油。由于村民们提出吃不完,所以近几年折算成现金,每人元,发给每个村民。华西的许多别墅对村民来说价格也并不昂贵,如果有老房子交换就只需要十几万就可以住进多平方米的别墅,这是他们自身的成员权益。外地人想要住进华西的别墅,可以向华西村民购买,但要高昂的市场价格才能买到。

老华西村村民也即有华西本村户口的目前大概有多人,他们作为核心成员,其权益更是优厚。首先,华西本村已无农业,土地都被用作发展各种工业、商业和建设别墅,本村村民在这诸多企业和部门中一般充任管理者。这是一种重要的成员权益,因为他们的其他成员权益大多以此为标准分配。就拿分房子来说,本村村民的别墅一般是按级别分的,厂长入住高级别墅,车间主任入住中档别墅,班组长入住普通别墅,分为3个档次。在华西村发展初期,老书记为“招兵买马”,制定了一个延揽人才的政策,也即大概分成高中学历、大专学历、大学学历3个等级,高中学历者交5万块钱可以分到5个人户口加一套房子,大专学历交8万块钱可以分到5个人户口加一套房子,大学学历交10万块钱可以分到5个人户口加一套房子。这种看似不合逻辑的“倒置”分配模式,其实是因为学历越高工资奖金分红也越高、待遇也越好的缘故,也即“多拿钱的多出钱”,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这位旅店老板娘作为并入华西的村民,当时是可以买到华西本村户口的,但她当初没想到华西会发展得这样好,现在只有不停地说着后悔的话,羡慕当时买了华西本村户口从而成为华西本村村民的人。华西本村村民在厂里的职务最低是班组长,大部分都是车间主任,或者厂长级别的。班组长一年的奖金(分红)有三、四十万,厂长则可达上百万。需要指出的是,华西本村村民在工厂里的工资并不高,一个月大概只有-左右,所以每年高额的奖金(分红)是他们收入的主要来源。而不是华西本村的人在工厂上班,收入来源则主要为每月0-左右的工资。以前老书记在世时,本村村民可以将这些奖金(分红)放在村里生息,利息率很高,年息有10%。

当我们提到之前司机跟我们说的,本村村民必须把奖金(分红)的70%放在村里,然后收取利息的事时,旅店老板娘说这个制度已经是前10年的事了,现在并不是强制性的,但村民们因为利息高都愿意将奖金(分红)放在村里。不过,新书记也即老书记的第四个儿子继位后,于去年开始改革,对于奖金(分红)这块成员权益,主要的改革有两点,一是不让村民把奖金(分红)放在村里了,而是按照奖金(分红)多少折算成别墅,所以华西本村村民家家都有几栋别墅;二是奖金(分红)减少许多,但工资相对提高了一些。此外,华西本村村民还享有许多在外人看来关怀备至的成员权益。例如:(1)在华西诸多企业和部门上班的华西本村村民,每个月发放饭票可以在2号金塔的备有丰盛菜肴的专门食堂就餐。非华西本村的村民以及外地人也可以在此就餐,但没有这种成员权益,也即可以去吃,但要自掏腰包。(2)前几年华西还为本村村民每家分配了一辆别克轿车。(3)对于到了退休年龄的华西本村人来说,华西每年会组织他们出国旅游,并且每年可以免费去4号金塔体检。(4)本村村民的婚丧嫁娶,华西会承担一部分费用,而且外村女嫁给华西本村人,满三年后可以获得华西本村户口,外村男入赘到华西本村村民家,三年后也可以获得华西本村户口。

不过在这位旅店老板娘看来,老书记与新书记是两种不同的做派,也即老书记要面子,新书记要实效。例如:其一,老书记在世时,他们父子二人就在合并周边村的问题上有很大分歧,新书记认为老书记合并的村子太多,会对华西今后的发展不利,因而他主张合并几个村子就足够了,可老书记执意不听。其二,老书记出门公干时总有一些车在前面开道,后面则跟着许多保安。但私底下老书记的吃穿用住其实很简朴,上文就提到,他直到过世时还是住在最早建成的老旧别墅区里。而且,据说老书记过世后,他名下的万成员权益全部捐给了华西集体。其三,与老书记好面子、讲排场相关联的,就是他“整治”人的手段也是“快、准、狠”。上文也提到过,不论是生活在华西的外地人还是本地人,似乎都有程度不同的敏感和谨慎。对此,这位老板娘为我们解开了谜团。她说,这里的人遇到外来者都不敢乱讲话,不过现在稍微好些了,因为来华西的记者少了许多。而在四年前,几乎每天都有各地媒体的记者来华西挨家挨户采访,其中有一位村民因为说错了话,就被老书记狠狠“整治”了一番。据这位老板娘描述,事情大概是这样的:一位记者在一户村民门口看见一位老者端着一碗稀饭,便走上前问道:华西村如此富裕,为何您只吃一碗稀饭啊?这位老者面对着记者的镜头说:家里没有米啊,我只能吃稀饭。他这样说,本意可能是自谦,并非有意自损。但就这么一句话,在电视台滚动播出后,各方舆论风起云涌。对此,老书记勃然大怒,新闻播出的当晚就到这位村民家中质问:我每年给你发那么多米,你怎么说没米啊你,你面对镜头你怎么说话的啊你!第二天清早,老书记派人运了5卡车共25吨米面肉鱼等食物,统统倒在这户村民家门口。炎热的夏天,25吨生鲜食物在太阳暴晒下,很快就变得臭气熏天。对此,这户人家在一个月内都不敢清理,邻居们也认为这家人是咎由自取,所以懒得管。后来,这家村民的华西本村人的成员权益统统被取消,可谓是“虽是华西人,已没华西权”。有鉴于此,老书记还指派一些便衣人员暗中监视村民,一旦某位村民有“不当”言论,就会被老书记叫到办公室“喝茶”,“聊一聊”。以至于到现在,我们都感觉到这里的人很敏感,警惕性特别高。不仅如此,据这位老板娘讲,华西虽然归江阴市管辖,但在华西做买卖不需要办理任何手续,因为没有江阴市的人下来检查,想必是江阴市的诸多行政管理部门也被吴仁宝的“通天本领”和“憾人事迹”所威慑。在我们看来,华西其实已在多个方面实现了“自治”,例如有自身完备的治安管理系统,以及自身独特的经济建设系统等等。吴仁宝作为华西的“集一代”领导者,治理方略确有特色、治理方式也很强硬,尤其是能把周边的20个村子都并入华西,而且能把这些村民都安抚妥当实属不易。不过这位老板娘又说,新书记意在改革,只想将华西1、2、3、4、5村纳入华西本村,而有意将其余15个先前并入华西的周边村剥离出去。虽然我们不能确认她说的这些是否属实,但如果属实,新书记这个思路实行起来可能有很大难度,因为怎样与这15个村交涉就是最大的难题。

第三天早上,我们来到一家早餐店就餐,这家店的老板娘是华西5村的村民。她也向我们证实了华西21个村的每个村民每年春节有斤米、10斤油的成员权益的事实。不过,她认为这本就是华西应该给的,因为华西征用了他们的土地,所以这是补偿,并非福利。这个老板娘似乎并不太满意华西的治理状态,说她及一些同村村民的老房子被华西占用后,没经允许就租给外地打工者居住,后来老板娘等人十分不满,强行将自己的老房子又都锁了起来。这时来了一位华西2村的老者,这位老者似乎是个“钉子户”,因为他的“要拆而未拆”的老房子就在早餐店的后面。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一片显得有些杂乱的空地上,孤零地竖立着两座破旧房屋。这种场景与我们看到的华西繁华格格不入。早餐店老板娘说,“华西村怕影响美观,把这些房子都圈了起来”,所以外人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也不会看到这些。老者说,他为了这个房子在11年前就跟老书记产生了矛盾。他认为华西拆迁没有标准,如果有,也是华西单方决定,不会跟你友好协商,而且专挑“软柿子”捏。早餐店老板娘在一旁也说,她家的老房子就是1平方米只补偿了元。这位老者生气地接着说,老书记出尔反尔。据他讲,原来他有4处门面房,拆迁的时候老书记承诺,新房子建好后可以元1平方米卖给他。但拆迁完以后,老书记就把价钱抬到了2元1平方米,并且说如果要买,两天之内钱必须拿出来。元变成2元,他说他不能接受老书记的“欺骗”,以至于现在他这边的老房子要拆迁,任由华西如何交涉,他就是不同意。我们寻思着,这块地方可能并不急于建设,不然华西肯定会有手段来应对。这时老板娘接过他的话说,这种情况很普遍,老书记拆迁前承诺一个价格,拆迁后又以另一个价格卖给村民,碍于老房子已被拆掉,村民们有苦说不出,只能吃哑巴亏。这位老者好像看出了我们的心思,跟我们说,华西有多种手段“逼”你自己搬家,断水断电先不说,还可以封了你家门口的路,直至让老房子卡在新建的楼中间出入不得,最后你不得不让步。

尽管这两位华西“并村”村民的申诉不由得我们不信,但我们也无从证明他们所言一定属实。而且,总聊这种“争斗”话题会让人产生焦虑感。于是,基于“确权不确地”的集体化理论类型,我们转而询问村里是否还有村民小组。这位老者说,并入华西的周边20个村都还有村民小组,只有华西本村没有村民小组。比如他所在的华西2村就有4个村民小组(生产队),每当华西分发东西时,会先通知村(大队),村(大队)再分给各村民小组(生产队)。对于这些被并入华西的村民,他们基本的成员权益是:华西每年会给每个村块钱1亩田的口粮钱,这些钱最终会平均分给每位村民。有的村田多人少,每个村民分到的相对多一些,而有的村田少人多,每个村民分的就少一些。这意味着,华西给予“并村”村民的这种成员权益,是按地算而非按人算的。在我们看来,这种成员权益其实是一种市场化的成员权益,也可以说是集体成员权益的一个变种。这位老者说,他家有1亩7分的口粮田,还有1亩1分的公粮田,一共有田2亩8分。年并入华西村后,华西每年都会按上述标准发放这2亩8分田的口粮钱。另外,并入华西的每个村还有河田、荒田、自留地等,对此,有的村算进去了,有的村就没算,想来也是一笔“糊涂账”了。

不知不觉聊了1个多小时,由于想着还要去华西的厂区看一看,于是和老者就此道别。跨过华西幸福大桥,我们来到华西工厂区,相继观摩了钢铁有限公司、塑料管业有限公司、华西棉纺厂、华西特种冷轧厂、华西华新针织品有限公司、华锦塑纤有限公司等等,亲历了华西庞大而成熟的产业链条和产业集群。不过我们也得知,这些传统产业近年来的发展势头有明显的减弱趋势,华西的未来发展不可能再像初期那样依靠它们了。所以,华西正在致力于产业转型,向新兴产业、朝阳产业和高盈利产业转型,甚至大举向海外拓展。我们感到,想要一直保持华西的辉煌,想要一直捍卫“天下第一村”的荣耀,新书记吴协恩任重而道远。

从华西的厂区回到华西的街道上,我们发现街道两边诸多的宣传牌上满是老书记吴仁宝那充盈着农民式智慧的警句,还有一条专门的宣传长廊用来介绍华西的文化,以及介绍吴仁宝的事迹,不禁给人一种毛泽东时代的那种领袖崇拜的视觉感。回到旅店后,旅店老板娘主动向我们补充了一条华西新市村也即本村加另外20个村的村民的成员权益,也即在每逢过年前,华西还会给每户人家发一些类似于年货的东西,一般每人有五六样,大致有糖果、花生、香菇、鱿鱼等吃食。而老书记在世时,每年还会发衣服、鞋、布匹等穿用。对此,这位老板娘说,每年过年发愁的是,一下子发这么多东西吃不完又没处送。这对于我们而言,也算是对华西村民的成员权益的一个补充吧。由于旅店老板娘先前答应我们,在这个时点让她那个在华西工厂担任车间主任的弟弟回来接受我们的访谈,于是我们向她询问此事。但她奇怪地说,人已经来了,就在里屋,但他怕丑、怕见生人,不敢出来。我们觉得,她的这个解释着实令人费解。因为一个大男人,在华西还是个中层干部,怎会有如此做派。不过即是如此,只好说没关系,只是随便聊聊,我们可以等。但一个小时过去了,人还是没出来,于是就请老板娘进去催催。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她进去后回复我们说,他已经走了。对此,我们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更为可能的情形有两种:一是这位老板娘没能请动她的这个弟弟,但碍于情面只好忽悠我们,也让自己有个台阶下;二是她的这个当车间主任的弟弟一直在里间听我们谈话,权衡着要不要出来接受访谈,最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决定不惹这个麻烦而走人。因为上述已经表明,基于过往的经验教训,华西村民对媒体记者和调研人员的警惕性都很高,核心村民就更是如此,担心稍有不慎就会让自己的成员权益受损。对此,我们这几天所接触到的诸多事例可以互证。正因如此,我们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而这位旅店老板娘能够敞亮地和我们交谈,也是有因:或者是因为她虽为华西村民却不是华西核心村民,更不在华西体制内工作,所以对成员权益的得失顾忌不多;或者是来此地之前两位年轻的研究生与她有贴心互动,让她放下了警惕性;亦或者是出于揽客动机而图个口碑,希望外地来华西调研的人选择入住她的旅店。但无论怎样,对于此行调研,她给予我们的帮助颇多,所反映的情况也让人觉得基本可信。

华西调研已接近尾声。驻点华西的这几天,我们感受到了华西的干净整洁和富裕祥和,也感悟到了这个村子的乡风文明和思想统一。老书记的精神弥漫在这个村庄的四周和上空,让人觉得华西有着自身独特的意识形态。吴仁宝虽已过世,但他对这个村庄的影响太大,这个村子浓缩了他的心血,也处处有他的影子。虽然我们也听到了一些对老书记的“负面”评论,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华西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不过,华西的“确股”可能是网络上的误传。尽管此行未能听取到详细的信息、接触到详实的资料,因之不能深度阐发,但我们觉得华西在某个范围内搞的那种类似于“股权激励”的“确股”,至多是一种激励手段,或者说也是一种成员权益的变种,而非将全部华西资产折股量化到全体集体成员的那种股份制式“确股”。

(本文由本人所带的湖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级中外政治制度专业硕士研究生刘玉莹形成初稿,再由本人审定和改写而成,调查组成员还有湖南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级科学社会主义专业硕士研究生刘琪。)

END

扫描我们

湖南县域发展研究中心

湖南师范大学科学社会主义研究所

u

赞赏

长按向我转账

受苹果公司新规定影响,iOS版的赞赏功能被关闭,可通过转账支持。









































白癜风最好的医院
全国白癜风

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http://www.jintazx.com/jtly/2114.html
------分隔线----------------------------